审计人员在上海某大厦会议室加班分析数据。受访者供图
2016年6月，审计署第27号公告公开了“上海卢工集邮品交易市场7家个体工商户非法经营支付结算业务问题”。
公告中提到，“审计发现，2011年至2014年，上海卢工集邮品交易市场7家个体工商户利用控制的空壳公司，为全国600余家企事业单位转移资金18亿多元，并从税务机关骗购发票向上述企事业单位虚开发票近10亿元。”
“2014年7月，审计署将此线索移送人民银行和公安部调查处理。2015年，上海市崇明县人民法院以虚开发票罪，判处陈刚、陈渊忠等11名责任人有期徒刑1年至4年不等、罚金58万元，没收财产522.8万元，追回赃款62万元。”
小小的邮币背后竟然隐藏着十多亿元不为人知的交易，巨额的交易如何进行，线索是怎么被发现的，其间经历了怎样的曲折？近日，记者采访了最初发现这一违法违规问题线索的审计人员，了解了相关情况。
线索
150万宣传费牵出发票“真票假开”
记者了解到，线索源于审计署对某单位例行审计中发现的几笔宣传费支出。
2013年年底，审计署对某地银行进行审计。在翻阅凭证过程中，其下属一公司40多笔共计150多万元的宣传费支出引起审计人员关注。
“这些发票来自于注册地均在上海的多家公司。本地供货商却使用外地（上海）发票，而且发票和实体交易不太匹配。”审计人员介绍说。
“宣传费购买的都是人民币装帧纪念册，还有一些贺岁钞，大约300多套，账上的价格是300元一套，感觉水分有些大，而且与该公司工作性质不太相符。”
审计人员说，“初步感觉，这些发票应该都是真的，但业务可能是虚假的。”
“简单地说，就是有人通过注册公司从税务机关领取新发票，然后以咨询费、宣传费等名义再开给需要资金的单位，从而非法获利。发票是真的，但交易背景是假的。”审计人员向记者解释。
“这些企业其中有一些是纳税非正常户。”审计人员说，“八、九月份已被当地税务机关列为纳税非正常户，但十一月还在开发票。”
审计人员发现，6家企业的资金最初主要流进上海的两家银行账户，并很快从这些企业的银行账户中又进行了集中和分散的操作。
调查
邮币市场背后的“开票型地下钱庄”
“根据延伸调查，发现这几家公司都是在同一时段注册，注册资金、注册地基本一致。”审计人员怀疑，“牵扯进来的应该远不止6家公司。”
审计人员决定赴上海开展实地调查。
2014年4月的一个周末，审计人员来到某集邮品交易市场，发现一个柜台后挂着的营业执照上印着“章某某邮币社”。而这个名字在前期调查中曾多次出现。
“调查发现贺岁钞真实市场价值与发票存在巨大差异。”审计人员介绍：“这是2013年刚发行的，时间不长价格波动应该不会太大，零售价是40元一对，但卖给前面提到那家银行的发票上价格却是300元一对。”
通过调查，审计人员进一步发现了其中暗藏的利益链——几个人控制的多家皮包公司，注册地集中在上海各区县，以销售纪念币和邮品的名义，向全国各地单位大量开具发票，并通过网银和POS机将资金大量转入转出。
经过一个多月辗转调查，审计人员最终查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发现在2011年至2014年，上海卢工集邮品交易市场7家个体工商户利用控制的空壳公司，为全国600余家企事业单位转移资金18亿多元的违法违规问题线索。值得注意的是，这些空壳公司大多是以开票后不申报或少申报的方式向税务机关大量骗购发票，涉嫌偷逃税款。
探因
近年挖出多个地下钱庄 治标更需治本
记者了解到，近年来在其他审计项目中，也揭示了多起大型地下钱庄境内外联动非法洗钱、开票公司非法开展支付结算业务等一批“地下钱庄”类型的重大违法违规问题线索。
线索后被移送至有关主管部门进一步办理。虽然小小邮币牵连出的巨额“地下钱庄”案，相关人员已经被处理处罚，但审计人员认为，打击这类违法违规问题需要“治标”更要“治本”。
多次发现的问题均涉及百家单位、多个行业。“究其原因，主要是一些单位有需求。”审计人员说，有些单位是处理费用；有些单位是为了完成销售任务等。
这样的后果，一是对单位的资金管理有危害，存在形成小金库，甚至贪腐的可能。因为钱进入个人账户后就会失控，形成账外的资金体系。二是对国家的税收影响很大。
“地下钱庄只是通道，属于下游犯罪，打掉一两家对买票的单位难以产生震动。更要采取措施从源头遏制，打击利用通道进行深层次犯罪的利益输送、逃税、行贿等行为。”审计人员指出。
追问1 金融审计为何关注“开票”问题？
“开票”实际有支付结算性质，是监管部门的关注重点
审计人员告诉新京报记者，表面看这类问题是一些人员非法帮助一些单位把钱洗出、套出去，但实际带有支付结算的性质，按规定是必须有国家颁发的牌照的。
“资金的支付如果绕开正规的支付体系实行，会导致监管部门无法对这些资金进行监管。所以这类问题，都是监管部门关注的重点。”
审计人员介绍，“钱庄”洗钱的行为还构成了很多上下游犯罪通道，助长了诸如腐败、偷逃税、利益输送等违法犯罪问题。打击这种地下钱庄，可以规范经济秩序，杜绝非法资金流动，这也是国际上普遍认可的。
审计人员表示，很多巨额的黑色或灰色资金链条，如果一笔一笔追查难度大、耗时长。监管部门在这一方面要加大信息化技术手段的运用，可以大大提高监管的效率。
“金融行业有自己的监督体系，金融审计不仅要对金融市场和金融机构监督，也要发挥再监督的作用。”审计人员表示，相比金融监管和金融机构内部监督，国家审计有着更加独立和综合的优势。一些线索都隐藏在细节中，审计人员需要边审边学，不断锻炼能力、开阔视野，练就一双慧眼。
追问2 金融审计如何应用大数据？
组成数据分析小组，按业务性质和技术特点分工处理
毫无疑问，大数据应用对线索的发现和查处起到了重要作用。这些大数据是如何起作用的？
“培养分析数据的审计团队很重要。”审计人员介绍，根据个人专业背景和技术特长，组成了专题分析小组，将重要审计事项按照业务性质和技术特点分工处理。
审计人员介绍，“一些金融活动很复杂，数据分析量巨大，都需要建立数据模型。”审计人员举例，如“洗钱”问题，会涉及多家单位，数据分析时就要融合多类数据才能揭示其中问题。“目前对数据的综合性和融合性分析，还是一个需要进一步探索研究的领域，这是一个边建边用边完善的过程。”
“金融风险与其他行业不同，一两个人的错弊行为可能影响成千上万人，动辄涉及资金成百上千亿，风险外溢的影响比较大。”审计人员认为，还需要加强事后的监督。
信息技术、大数据对于金融审计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审计人员介绍，目前金融审计在数据分析方面投入的人力和时间越来越多，今后这一块比重还要加大，技术能力和分析水平也要随之提高。
新京报记者 沙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