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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ic: 少年假冒公安厅长被拘 父母邻居:他脑子有毛病 (Read 159 ti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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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应伟火了。

  以一种戏剧而沉重的方式。

  他的照片在网上疯传:身穿天蓝色警服,戴着反光墨镜,一头“杀马特”发型,标注的身份是“省委常委 副厅长杜应伟”。

  自拍杆背后,是一个刚满17周岁的黝黑少年。“杜应伟”是他为自己改的名字,相比身份证上的名字,他认为这个听起来更酷。

  2017年9月1日,因涉嫌伪造、买卖国家机关证件、印章罪,杜应伟被关进了浙江省永康市看守所。

  他供述,购买警服、公章,拟造公文文件,发布各种虚假信息,都是为了在视频软件上“涨粉”。

杜应伟的房间杜应伟的房间
  一

  距离杜应伟被刑拘已经一个礼拜。

  9月7日,他坐在看守所细细的铁丝网后,平头,黑皮肤。两个小时的谈话中,他一直在抖腿,偶尔会微笑。离开审讯室时,他云淡风轻地问了句,“哪天可以出去?”

  对杜应伟的“淡定”,永康派出所民警胡震很是意外。

  他回忆,杜应伟刚到派出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就睡觉。因为嫌疑人未满18岁,被讯问时需有监护人到场,在一次讯问中,母亲郑祖琴坐在讯问室哭,杜应伟却几次哼起小曲。

  在胡震看来,杜应伟思维简单,法律意识淡薄,自始至终没觉得被抓是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用杜应伟的话说就是,“虽然穿了警服,假冒身份,但没有利用身份做违法犯罪的事情”,就像他在快手上的宣言,“真心交友”。

  2015年8月,杜应伟下载了快手APP,他不玩游戏,甚少朋友,上快手看视频是最主要的业余消遣,MC天佑和“外星人陈山”是他最喜欢的快手主播。

  快手是一款视频制作和分享软件。它的官网介绍称,截至2017年9月,该APP的安卓和IOS总用户全球突破5亿。

  “刘娇娇”电钻吃玉米拽掉头皮、“吃货&凤姐”生吞异物和“快手杰哥”伪慈善骗捐……几位快手主播的炒作事件曾令这款软件卷入舆论争议,在快手上甚至有人兜售如何炒作走红的《快手上热门秘籍》。

杜应伟的房间杜应伟的房间
  杜应伟的偶像,1994年出生的天佑是沈阳一个普通工人家庭的孩子,初中辍学,卖过烧烤,做过网吧收银员。后来接触网络直播,以喊麦出名,2014年成为网络主播。

  而另一位快手红人陈山,在网络上自称富二代,从小患有先天性地中海贫血。因其相貌丑陋,又常发布“漂亮女友”和豪车照片而走红。今年8月,陈山发文退出快手,快手账号也被封。

  杜应伟喜欢天佑的喊麦歌曲《一人我饮酒醉》,随口就能哼出几句:“一人我饮酒醉,醉把佳人成双对,两眼是独相随,我只求他日能双归……”

  这是天佑最出名的一首歌。杜应伟提起时,铁丝网后面的脸浮出笑意。

  天佑在快手上的粉丝有3346万。杜应伟也渴望拥有更多粉丝,他没有什么才艺,便想到冒充警察。

  2017年4月,他在百度上搜索到刻印公章的人,订做了假公章“中共云南省人民政府”,通过QQ支付了30元。交易完成后,出于安全考虑,对方立刻把他删除了。他看对方删了他,也删了对方。

杜应伟的快手首页截图,目前他的快手帐号已经被封杜应伟的快手首页截图,目前他的快手帐号已经被封
  过了一个月,他如法炮制,又在网上找到人买了交警制服。第一套印有“交通执法”的短袖和裤子花了180元。再接着,他又买来“检察院徽章”。6月,再次花了280元买了一套警服。

  收到衣服的那天,他马上兴奋地穿上,戴着一级警督肩章跑到小区附近的树林边,拍了3、4张照片上传到快手上,“今天上职务了”,他写道。

  不久,他又身穿警服,手臂绑着绷带,自拍后附上一句:“昨晚手疼要命,依然还在坚持的做我的工作”。

  一下子涌来了700多个粉丝。

  杜应伟很快沉浸在自己营造的虚假身份里,他甚至利用手机“天天拼图”软件拼出自己在重庆人民大会堂发言的照片。

  他自称是云南省公安厅副厅长,“从一名厅长到省委副书记,常务副省长兼任省监狱管理局局长,党组书记”;“在九寨沟地震前往灾区看望人民,并且向九寨沟捐款26万元”;“今年20几了一直没有女朋友,家人天天逼我去相亲,如果在快手有美女单身,记得联系我哦”……

  为了匹配这个身份,他在网上寻找模版,自制了4份公文文件,特地跑到离家很远的广告店打印出来,然后拿回家盖章拍照,再上传到快手——例如《云南省人民政府令》、《云南省人民政府文件》,他还给自己颁发了一张《优秀党员证》,仿制的煞有介事。

  杜应伟想要更多的粉丝,更多人关注他。

  他在快手上写道,“欢迎喷子,继续继续”,“喷子越多越好。喷子越多,越容易火。像陈山一样。”

  网友一眼识破他在骗人。将他发布的信息截图后发到微博上,“打击冒充人民警察违法犯罪行为”,并“@”了一系列警方的微博账号举报他。

  很快,他的快手账号被查封。

杜应伟的快手状态截图杜应伟的快手状态截图
  二

  杜应伟发布的信息定位指向浙江省金华永康市。

  当民警胡震在永康市下余村的一处出租屋里找到杜应伟时,几套警服、衬衫、领带、党徽和公章正凌乱地躺在那间不足20平方米的房间。

  永康是“县域经济百强县”,据当地民警介绍,永康市曾和贫困地区云南镇雄结对互助。《永康日报》2016年的一则报道称,永康市作为镇雄县劳务输出的第一目的地,当年共吸引了约12万人在永康市生活务工或创业。在永康市的外来人口中,每5人中就有1人来自镇雄。

  杜应伟就是其中的一员。

  他和父母租住在一栋村民自建楼房三楼的两个房间。三层一共7个房间,所有房客共用一个厨房和卫生间。

  杜应伟住在父母隔壁,房间里摆着一张单人床,一张旧凳子和一张旧桌子,还有一个他工作后买的简易衣橱,淘宝价格100元左右。

  除了衣服,他的个人物品很少,破旧的抽屉里几根数据线胡乱缠在一起。

  杜家在这里住了十年,周围人谈论起他们却显得陌生。

  紧挨着杜应伟房间住的是一个年轻女人和她的孩子。她是贵州人,今年二月刚搬来,也在永康打工。

  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邻居已经消失一个礼拜了。更加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她试探着问,“他……怎么了?”

  年轻女人看到过杜应伟下班回来,匆匆洗个澡,穿着警服出门。她不知道他是去干什么,也不去问。她不喜欢跟他说话。

  六七十岁的房东太太也撞到过杜应伟穿警服,疑心起来问他,杜回答说,“这个衣服穿起来好看!”

  “我有时候感觉他脑袋不好。” 年轻女人很不好意思地回忆,“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很怪,每天上班脏成那样,我觉得他洗不掉”。

  杜应伟的堂外公郑绍红住在杜家对面,他是唯一一个跟杜应伟走的比较近的人。说到杜应伟,郑绍红很激动。

  “又懒。又恶心。又脏。”郑绍红总结道,他认为这是没人搭理杜应伟的原因。

  夏天,杜应伟有时一连几天不洗澡。郑绍红看不过,每天催他——杜应伟不听父母的话,但有时还能听进郑绍红的话。

  杜应伟也不刷牙,“他说他牙很白,我说你恶不恶心人。跟人说话,都有气味。”说到这,郑绍红补充了一句 ,“他跟一般孩子不一样,脑子有毛病”。

举报杜应伟的微博截图举报杜应伟的微博截图
  三

  被抓前一个月,8月1日是杜应伟17周岁生日,没怎么庆祝。母亲郑祖琴说,全家人从来都没有庆祝生日的习惯。他们也说不清杜应伟的生肖。

  17年前,杜应伟出生在云南镇雄山区,有一个大他三岁的哥哥和大他五岁的姐姐。

  两岁时,杜应伟因肠梗阻动手术,麻醉注射太多伤到大脑,父母曾带他看医生,医生说没有问题,但父母坚持认为,他连简单的数学加减“20+25都算不了”,脑子坏了。

  家里穷,每人只有五分地种植玉米。父母为了给杜应伟挣钱看病,跑到600公里外的昆明工地上打工。但一年下来,只攒到3000元。当时郑祖琴的哥哥在永康做焊工,郑祖琴便跟着丈夫一起离开家乡,来到永康。

  杜应伟被留在老家跟着奶奶和外婆生活。在郑祖琴的印象里,儿子成绩不好又调皮,经常跟人打架,她常接到老师电话,被告知儿子又惹事了。

  杜应伟二年级时,奶奶病重,无法再照顾他。父母担心当地一些人贩毒,儿子留在家里,也会走上这条路,就把他带来了永康。

  郑祖琴只读过半年书,杜向成是小学学历。十几年间,他们在永康的各个工厂间流转打工。教育孩子这件事让他们深感无力。

  每次被“叫家长”,郑祖琴都要跟老师赔礼道歉,然后恳求,“你给我带一下,我这边打工很不容易。”

  五年级时,杜应伟把别人的牙齿打掉了。父母花了很长时间还清一万多元的诊疗费。问到打架原因,“我们问他,他也不说”。

  再过不久,没等小学毕业,杜应伟就辍学了。他读不进去了。

  同村一个大伯在贵州毕节开饭店,2014年11月,杜应伟去了那个饭店打工。

  这期间,父母很少跟他联系。“他在那里的表现我们也不知道,他也不说他在那边的经历”,杜向成回忆,和儿子偶尔通个电话,也只是问他是否听话。

  在毕节时,杜应伟百无聊赖,想找“当老板”的感觉,于是用手机百度到一家做假公章的商家,以100元价格购买了公章“云南昭通交通运输集团公司镇雄公司”。大伯曾开过长途客车,杜应伟记住了这个公章名字。

  他还弄了个“三栏分类账”本,在上面写字盖章,然后把他们放到自己的密码箱中。这成为他生活的乐趣所在。

  去年大伯的饭店倒了,杜应伟回到永康,找到了现在的工作。父母问起他在哪里工作,他不告诉他们,也不愿意带他们去。

  17岁的杜应伟待在父母身边的时间,零零总总加起来大约只有5、6年。他们很少交流。当问到他们平时聊些什么?堂外公郑绍红毫不客气地说:“聊个屁啊!我们一天不是打就是骂!”

  父亲杜向成黑黑瘦瘦,个头比妻子还小。他对儿子的教育方式就是“打骂”。杜应伟买警服穿,杜向成骂他,但他不听。“我说不能搞,会坐牢。他就说:我会去坐牢!”

  忧心忡忡的杜向成趁杜应伟不在家,偷偷地拿走他买的警服烧了。杜应伟回家知道后,什么也没说,又默默地买了套新的。

  “我们跟他讲事情,他不听,这边耳朵进,那边耳朵出。” 母亲郑祖琴为没能管教好孩子而自责。当她出现在看守所时,脸上满是紧张和焦虑,虽然才42岁,却有着与年龄不相匹配的苍老。

  最初来永康,郑祖琴和丈夫都在工厂生产健身器材,工资一个月1200元。现在她在工厂做锅,一个月工资3000元出头,杜向成则在一家工厂做圣诞节饰物,生产大红大绿,喜庆热闹的小物件。

  但热闹是别人的。夫妻俩打算再过四五年就回云南。在永康待了十来年,他们始终没有归属感,“一般都是上班,回来吃饭,关门睡觉,不跟人说话。因为又怕惹事,又怕打架”。

  郑祖琴跟年轻女人曾因为使用厕所这样的小事而吵架。她觉得住处人多眼杂乱的很,不敢交往过多。他们没有什么朋友。除了赚钱养家,别无他想。

  杜应伟也从来没带过朋友回来。郑祖琴说,他不敢带朋友回来,带回来他爸会打他!

杜应伟的QQ空间里的照片杜应伟的QQ空间里的照片
  四

  “他不可能干其他的事情。”堂外公郑绍红笃定地说。

  杜应伟一个月的工资2800元,2000元都交给父母,他们怕他乱用,“就叫他一定要好好上班,自力更生!”

  杜应伟上班的工厂在另一个村,距离出租屋步行只要十来分钟。一个礼拜要上六天班,每天从早上6点半持续工作到下午4点半。

  那是个家庭作坊,主营车床加工。机床轰轰响着,敞开的大门里面黑漆漆的,生产的车床配件也是黑漆漆的。

  四个工人在屋里来回走动,包括一个中年妇女,一个老太太,两个年轻男人,都比杜应伟年龄大。

  他们不知道杜应伟的真名,直到看到他的照片,才认出来“噢,阿伟啊!”

  同事们对杜应伟在网上的轰动一无所知。老板夏丽芬跟他失联一周,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甚至一度打算报警找人。

  她努力检索起与阿伟有关的记忆,但也有限:去年春节前,她在门口贴了个招聘广告,杜应伟来应聘。他自称22岁,看起来还蛮正常,夏丽芬就接收了,但做了三四天,大家就不喜欢他了。

  同事们发现他不洗衣服,整天穿的邋里邋遢,“我们四点半下班,有那么多时间洗,哪怕脚踩都行啊!” 年纪最大的陈老太太坐在固定的位置工作,她的左边是一台电风扇,呼呼转着,她讨厌杜应伟坐在上风向,因为气味太难闻。

  一个穿深红T恤的男人说:“他啊,没人跟他关系好。没人搭理他啊,他那个性格跟谁都不好,好像脑子有毛病”。

  杜应伟让同事叫他“狗熊”。同事们不理解他的想法,觉得他怪怪的。有时,他们看到他一个人坐在那里笑,问他笑什么,他就说好玩。

  同事们还发现:有时,工厂前有人路过,杜应伟看到了,不认识也要去跟人家说话。有人来送报纸,或者找老板聊生意,他也要上前去打招呼。

  夏丽芬只安排给他最简单的杂活。“精的活他干不了,他只能搬搬货啊,简单的活儿。”甚至搬货有时他也会出乱子,比如乱丢砸到别人的脚。

杜应伟给自己制作的简历视频截图杜应伟给自己制作的简历视频截图
  五

  17岁的杜应伟正处于躁动的青春期。他精力过剩,又无所事事。

  不上班时,他在家里根本待不住,有时跟郑绍红坐在一起,没一会儿就突然爬起来跑下楼,过一会儿回来时,浑身都是汗,一天上下楼20次。

  “我们天天上班,要生活要吃啊,谁天天跟他。”郑绍红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一天到晚玩手机,但没人知道他在玩什么。

  母亲郑祖琴看到儿子每天晚上都要跑出去玩,玩到10点才回来,也从来不知道他去哪里,跟谁玩。

  夏丽芬曾听员工提起,晚上看到杜应伟一个人在村里的健身器材中心荡秋千,荡得高高的。

  在杜应伟口中,他没有一个朋友。

  他的姐姐已经结婚,哥哥在老家复读准备高考,他们都不跟他说话。他小学关系好的几个同学,大多各奔东西去打工,还有人因为贩毒坐牢了。

  杜应伟没有什么兴趣爱好,他不喜欢打球,也不喜欢玩游戏,觉得没意思。唯一觉得有意思的,就是看直播。

  看到有人直播“做慈善”时,他深受感动要去捐钱,从没想过可能是骗子。

  他的QQ名叫“省委常委,公安厅副厅长杜”,2015年6月开通,头像中他穿着警服,戴着墨镜。QQ空间没有设置隐私,对所有人开放。

  可以看到,他频繁发布“无聊”的QQ状态,也会自顾自的发些假的职务活动信息,有人在下面评论“垃圾”,也有人假装迎合他“杜总”。

  他有时也会发一些他的情感状态,说毕节是个伤心地,似乎就在去年年底,他刚刚结束一段恋情——当然,就像其他的状态一样,不知真假。

  2016年3月8日,杜应伟写了唯一一篇日志《爱》,只有一句话:“每天过着。痛苦的日子”

  下面有7、8条评论,几乎都是广告。

  3月31日那天,他发了个说说:开心每一天。

  在QQ状态的留言里,他对QQ名为“@a我是我的”说:“我们杜家,有我这么一个当官的。你高兴吗” 对方回答“骄傲啊,以你为荣”

  这位“@a我是我的”后来对记者说,“我们是本家,但从来没见过”。

  在看守所里,与记者的两个小时的谈话结束时,杜应伟说他不想把网上他的照片全部删除。

  “为什么不想删除?”

  “就让它留着吧。我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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